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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 miraculously blue winter sky, East London, 270106
忙得頭上快要長出角來。人毛燥,一個人守著一案頭卡在半途的作業,越坐越心緒不寧。忽然念起春節的熱鬧來,索性躲到廚房搓湯圓去。
很喜歡做湯圓。首先它本身的顏色與形態就很美--白茫茫的糯米粉粘米粉,洋洋灑灑篩在檯面上,空氣中滲入粉粉的,安逸的氣味;逐點瀝上沸水,先是用手抹抹擦擦掏掏,開始有顆粒成形了,接著擠捺拍打按捏搓,把漫天的雪花滾成一團黏綿的大雪球。這場手的勞動,並有一種重覆中漸漸擴大的寧靜--撲粉的手指溜溜滑動,在旋轉中長大的粉糰慢慢生出綿韌的反作用力,膨脹成一手心的充實感。它成了最體貼的對手:你高興了,一手指戳進去,它便記憶了那一下動作;你煩厭了,揮手抹去,它一骨碌回過頭來,又完好無缺。
裹餡的過程當然也帶來造物的快樂。從雲泥中挖一小塊來,捏成碗狀,舀進半茶匙紅糖花生醬,封口。它現在有了心,也就有了靈魂,手掌得放溫柔點,輕輕揉成渾圓,撲上粉,排在白瓷碟上。左手邊的雲泥搓過來,散成右手邊的小雲球。本來鬆散的,現在都老實起來,而且裡頭藏了餡,充實的感覺便有了底子。
有個叫Michel Serres的法國哲學佬,寫了很多關於感官知覺的文章。有一段寫手握鐵鎚,把手的運動寫成手的飛行,寫得很精釆,我每次搓湯圓,就想起他:
「一隻握著鐵鎚的手便不再是一隻手,它成為了那鐵鎚,隱身而飛舞於鐵鎚與釘子之間,它消失了,分解了,而我的手在書寫的同時也早就開始了這場飛行。手與思想,如一個人的舌頭,消失於它們的意向之中。」
就這樣,我來了一場手的飛行,在飯桌上空的咫尺中翱翔萬里,翻出白雲。雲落到薑湯裡,沉了又浮,再溜進肚子裡去。情緒的棱角,給這樣搓呀搓,隱身而去,消失分解於蒸氣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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