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vember 08, 2006

狐狸與甲狀腺(下)

於是我下定決心改變生活習慣。吃西藥的同時,戒菸戒酒戒茶戒咖啡,早睡早起,每天睡足八小時,早操瑜伽打坐天天做齊。見過營養師,芝士牛奶紅肉蝦蟹三文魚白麵包白糖都不能吃了。每早自己煮豆漿,一天到晚白烚有機蔬果配紅米飯馬鈴薯,徹底放棄各式撚手小菜(包括湯圓和玉子燒!),廚房裡再沒有油煙氣,書桌上再沒有白煙灰。馬上擱起夭心夭肺的Sylvia Plath詩集,改看榮格學派的心理治療書。每天學習把夢寫下來,翻來覆去詮釋再詮釋。

修道院的生活過了一個月,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量心跳摸眼球,全心全意等著健康重來。

但很快我就灰心喪氣。心跳還是飄忽,眼睛還是時好時壞。雖然安慰自己病去如抽絲急不來,但有天對鏡刷牙的時候我恐慌,怎麼了,心跳快了一點頭昏了一點我馬上如臨大敵,彷彿什麼都不能做。患上生命潔癖的問題正是欲潔何曾潔,云空未必空。水清無魚的生活反而帶來另一種壓力:我對自己的身心健康變得緊張兮兮。給驗血報告嚇一嚇,我便忘記了,所謂健康,其實是一種吊詭的假象,根本從來沒有一種生命的姿態,能夠完全從死亡或疾病中割裂出來。(當年中學習素描,對動植物的觀察難道都是白看的嗎?)也忘記了,為什麼我曾把Gattaca這套電影看了一次又一次,被裡頭那種面對著壓倒一切的DNA宇宙也不為所懼的勇氣所震服。對自己好不是神經緊張地緊持無污染的生活,而是撫心自說,身體呀身體,我真的願意聽妳的話哦,但我也不要給妳牽著鼻子走。

後來狐狸這件事成了笑話。這邊的朋友們都知道這故事,於是每有誰誰誰碰上了一隻,便馬上給我打報告。唏,妳看吧,狐狸尾巴俯拾皆是喲。我就臉紅:廿九歲的最後兩星期了,真的是時候超脫自己。拜託,鬆鬆手拍個掌,接受有些事,實在是人力所無法解釋的。例如為什麼有些小生物,漂亮如斯,一身雍容的銀白毛皮,恰恰好配上的就是一對石榴紅的閃眼睛。
08110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