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y 29, 2005

向P行星進發

趁企鵝收拾行李的時候,我注滿火箭的油箱,檢查機件引擎,又把擋風玻璃擦得一塵不染。

「要不要帶點乾糧上路?」企鵝問。

「當然不!」我狠敲牠的頭,「到了那裡,我們天天吃薄戟、可松和焦糖燉蛋!」

「噢!」企鵝皺眉,「我的魚呢?」

「噯,去旅行嘛,當然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喲。你以為是美國人嗎?」

「聽說天氣很熱了,怕不怕中暑?」

「早準備好背心短裙,再加墨鏡一副,ok?」

「我是說我呀!」牠哇哇叫。「找不到冰怎辦?」

「那麼我們到公園乘涼去,放你進噴水池,我看書你游泳。」

「事先聲明,我不去景點,不擺甫士。」

「誰要拍你照片了?就像你在北極溜冰一樣,我們溜街。」我眯起眼想像:「還有看街,摸街,聞街--看P行星人的打扮,摸地鐵招牌的鏤花,聞咖啡的香⋯⋯還有⋯⋯還有⋯⋯」

「嘿,想得真美!別再裝模作樣了,不過是去巴黎⋯⋯」

我一手按住企鵝的嘴巴,朝牠眨眨眼,一手搭在出發的紅色按鈕,往下按。

280505

May 28, 2005

交叉感染(八) / 小聰明

她帶著一個不能打開的黑盒子,搬進他的家。

裡面有一頭貓。她說。

他抓抓頭,想把耳朵湊近盒子,又想伸手去搖盒子。裡面真的有貓嗎?

她擋住,非常肯定:有的。不過,是一頭很靜的貓。

於是他靈機一觸,在紙上畫一罐貓糧一堆貓沙,投進盒蓋的縫隙裡。她笑了。就這樣子,他每天餵貓,到了晚上,兩人還一起玩逗貓的遊戲。人和貓,一樣快樂。

後來她留下那個不能打開的黑盒子,離開他的家。

問題又再浮現,而且揮之不去。裡面究竟從來有沒有貓?

痛的時候,他感覺到貓那鋒利的爪子。那麼說,是有貓吧。

麻木的時候,他什麼都感覺不到。那麼說,是沒有貓吧。

有貓。沒貓。有貓。沒貓。他依然搞不清楚盒子裡有沒有貓,卻知道晚晚夢裡都來了一隻惡貓。他的眼圈,漸漸變得和盒子一樣黑。

於是他坐在黑盒子前,想。直至有了答案。

他造了一個比黑盒子大一點的黑盒子,把小的放進去,封好。然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,把那個忽然變得很重的大盒子葬在大樹下。

裡面有一頭死了的貓。他說。永遠,永遠。

從此盒子裡永遠永遠有一頭貓。他於是安心回家。

愛一個人需要餵貓的小聰明;放手,憑的卻是殺貓的智慧和勇氣。

260505

*交叉小河之新連結:http://www.xanga.com/home.aspx?user=iriver711

May 26, 2005

陷阱

Trap for Striding Birds by Andreas Slominski
Trap for Striding Birds by Andreas Slominski
(photo from Guardian.co.uk)

陷阱的共通點,是靜默。它們都是假死的獵人,明明睜著眼咧開嘴卻按兵不動,也因為靜默,一切機心險惡皆凝固在裡面,就等著得手那驚心一剎,如撕去額角那道黃符的殭屍,赫然復活,出擊。

然而陷阱最奸詐之處,並不在那潛伏的機心,而是靜待獵物自投羅網的手段--好奇貪吃的是獵物自己,觸動機關的是獵物自己,垂死掙扎弄得傷痕纍纍的也是獵物自己;捕獵者只要事前氣定神閒地按獵物的行為模式佈局,由頭至尾十指不沾一滴血。

正於倫敦Serpentine Gallery展出的德國藝術家Andreas Slominski,他的奸詐是雙重的:作品既是雕塑,也是陷阱;表面上捕的是動物,還把目標都寫在作品名目上,實際上捕的卻是觀眾。作品靜靜待在展覽室中,牆上的介紹卻一再強調這都是能活動有機關的真陷阱,然而眼看手不勿動,觀眾無從證實,一切只憑想像:當你圍著左看右看,試圖解構機括的運作,於是腦海裡一隻假想的動物矇然走近,一個不小心「卡嚓」一聲被陷阱噬咬箝捕⋯⋯當你享受著這一下刺激或寒噤,冷不防真正被抓個正著的是自己--它們早已逮住你的視點和情緒10分鐘, 20分鐘,或更久。這些機關有如寓言裡惡魔蒐集人類思想的盒子,小巧的手工,卡通的顏色,惡作劇式的俏皮不過是浮面的幽默,背後卻滲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血腥意圖。

當然,供在藝術館裡的作品底裡都有這層目的。Slominski也有其他不同手法的作品,例如98年的Cough Syrup Transport System (特製一個防震裝置,為著把一匙羹糖漿運往藝術館而不濺一滴),又或者找來兩個默劇演員把一幅假想的畫運出美術學院等,都是以懸疑感去攪動觀眾情緒及注意力。但他自80年代開始創作的陷阱雕塑系列,卻把這層藝術家-觀眾 / 獵人-獵物的關係陳述得最赤裸坦白。把話說得這樣明白是否高明是另一回事,但Slominski欲把觀眾捕住的意圖卻總能圓滿地達到。

這樣說來,當然廣告也是陷阱,電影報章雜誌統統都是陷阱。任何訊息,只要有目標對象,也是一個陷阱。活於現代社會是躲不過的,那點自由,大扺就在對陷阱的一點警覺吧。

090505

Andreas Slominski
/Serpentine Gallery, London (www.serpentinegallery.org)
26 Apr - 12 Jun 05

May 22, 2005

微小小事 (一) / 脈動

常常想寫一些很小很小的事。

一些小得像抓一把雞毛蒜皮芝麻綠豆搗碎,再碾成齏粉那樣小的事。每次我想起它們,便覺懊惱,因為它們沒有名字,使我無從向人說起。如果硬套一個符號,例如:「嗨,今天上午我感覺了一次x。」聽起來不但摸不著頭腦,且教人想入非非。

但我總想把它們寫下來,彷彿兌換成黑色方塊,就可以把這些曖昧莫明稍縱即逝的奇異感抓住,夾進筆記簿裡壓乾,待一個安靜的下午翻撿出來,放在陽光底下,看那從中灑落一地的細碎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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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 / 脈動
與其他微小小事一樣,它總是漫不經意地出現。當我在看書或寫字或坐著發呆,偶然以某一種姿勢凝住軀體,會突然感覺到一隻脈膊的蝴蝶,稍息在皮膚上拍翼。或在眼瞼,或在頭皮,又或者腳背上。彷彿那裡生出一顆胚胎的心臟,剛剛成形,對世間的一切還矇然不知,猶自在暖水裡噗噗跳動。

於是我不敢動彈,唯恐驚動這敏感害羞的訪客。這時候,我會閉上眼睛,靜聽這孤獨的聲音,讓意識潛進血管裡,隨這在身體裡聽來轟天動地的旱雷搖晃;或讓思緒遠飛,想像某星系裡,有一位觸覺超然地靈敏的外星生命,在幾千光年後,感覺到我身體向宇宙掛的這陣電報。

220505

May 18, 2005

KUBA在哪裡?

kuba5(low)
一般人的眼角瞄不到他們。那片叫KUBA的地方,在伊斯坦堡,也不在伊斯坦堡。地圖上是找不到的,去問土耳其人,他們會說那不過是個傳聞。KUBA與所有貧民窟一樣,當中的人物事被活埋於廢墟中,以不存在的姿態存在著。

土耳其錄像導演Kutlug Ataman就像拾荒者,把這群躲在伊斯坦堡某暗角裡的政治難民及邊緣貧民,從都市人的盲點中逐一翻撿出來,聽他們說故事。40個居民,就有40段曲折動人的人生起伏,但如果就這樣把故事剪輯,然後找個明亮光潔的美術館或展覽廳播放,於觀眾來說不過是白牆上的一抹黑斑,和國際版的小格報道一樣,登了沒人看,看了隨後又忘掉。

Ataman的方法溫情而聰明:他把這些故事帶到倫敦市中心一座廢棄的前郵政大樓,空置的大堂裡放上40組同樣是撿拾回來的電視茶几梳化,一組放一個故事,一組就是一個living room,也是一個人的living。大堂裡層層疊疊的聲音迴響不絕,都在絮絮訴說自己的喜怒哀樂,於是你成為被請進KUBA挨家逐戶家訪的客人,走進他們的房子,代入他們的生活情感思想。

坐在這一張張泛著古物氣味的梳化裡,你會禁不住想,這些故事看似遙不可及,但如果把自己也放在同樣的時間地點,被分派同樣的劇本,演同樣的角色,你大概也會一點不差地循著他們的劇情推進。當中有走投無路的政治犯,為避債而終身滯留的賭徒,隔鄰還有精神分裂的癮君子向你咆哮,頓足捶胸的老婦一邊唸可蘭經一邊詛咒命運,輟學的小孩興奮地形容如何靠獵雀去掙零用⋯⋯聽他們的故事,就像讀希臘悲劇,看著主角一步一步朝自毀的結局走,你只能愛莫能助的再三嘆息,因為深知,把你放在同樣的境況,你也會和他或她一樣別無選擇地做同樣的決定,走上同樣的路。

KUBA究竟在哪裡?KUBA在九龍城寨,在觀塘的唐樓,在廣西陝西,在阿齊省,在里約熱內盧⋯⋯每個社會都埋著一個或數個KUBA,只是我們有沒有,以及肯不肯去張看。

KUBA by Kutlug Ataman
/The Sorting Office, New Oxford Street, London
22 Mar - 5 Jun 05
www.kuba.org.uk

090505

May 15, 2005

交叉感染(六) / 4am

當眼睛開始適應黑暗,隱約看到四周時,他發現自己提著重甸甸的郵袋,正在一條昏沉的隧道中前行。隊道裡靜默無聲,除了遠處不時傳來恐龍呵欠的迴聲外,隊道的軟毯把他的腳步和呼吸統統吸收瓦解。我正往哪裡去呢?他不大清楚,只知道要一直往前走,往前走。直至來到隊道的盡頭。

盡頭是一道門,一把鑰插在門柄下方的鎖孔裡,門後透出一線烘黃的暗光。他於是扭動門柄推門進去。門和隊道一樣靜默。

她已在房間裡面等著。她向他點了點頭,示意他在茶几前坐下,又把蜜糖調進剛沖好的茶裡。一室茶香裊繞,他放下郵袋接過茶杯,聞著這熟稔的氣味,整個人滑進梳化椅裡,繃緊的眉頭下巴肩膊拳頭統統放鬆下來。

她坐進對面的梳花椅裡,嘴角帶笑,細長的手指解開郵袋的繩結,把裡面的信一封一封打開細看。

「妳怎麼又換了樣子?」他衝口而出。然後又掩住嘴:我們以前見過嗎?

她也不抬頭,仍舊看著信:「看情況嘛,你帶著什麼來,我便變成什麼。」

「每次都看信嗎?」

「不。有時你想玩躲迷藏,我便變成小孩子;有時你只需要我給你哼首歌,我便是一隻烏鴉;有時你冷得發抖,我又成了貓,給你抱著取暖。」

「我每晚都來嗎?」

「你每晚都來,不過總是來過又忘記了。」她笑。

難怪一切這麼似曾相識,他暗忖。「這裡很舒服,」他吞一吞口水,「但會不會被鎖上了進不來呢?」

「你看,」她抬一抬下巴示意,「這門的門柄和鎖都是安在門外的,開門關門的是你,鎖門的是你,開鎖的也只能是你,我只會在裡面等著,等你來。」

他安心了。遠處忽然響起恐龍的叫聲,嗚⋯嗚⋯嗚⋯似在報時。她看一看錶,把最後一封信放回郵袋裡,束好,然後說:「差不多吧,是時候回去了。」她掃一掃他衣襟上的皺褶,把他送出門。「明天見。」「明天見。」沒有了郵袋,他腳步輕鬆,踏著快步沿原路走向隊道的另一端。

凌晨4時35分,他再次回到無夢的睡眠裡,眼皮下滾動的眼球,隨逐漸平伏的呼吸慢慢靜止下來。

May 14, 2005

連線

·泰國
02年2月8日,居於慕尼黑的腦神經科醫生Dr Fries偕女友到泰國渡假。在曼谷街頭等三輪車的時候,路邊的攤販子忽然叫喊起來。地攤琳瑯滿目,兩人好奇走近。Dr Fries隨手撿起一個藍色小紙盒,上面印有一些看不懂的泰文和中文,還有以三色印刷簡陋得可愛的圖案:盒蓋是一隻捧著白桃的猴子,四邊是蚊子甲蟲,踼球的小孩,還有農婦與一隻耕牛在田上。他左看右看,越發覺得有趣,從口袋翻出幾張泰銖買下來,算是紀念品。

·德國
04年9月17日,Dr Fries的大女兒Caroline收拾行李準備赴英留學時,看見藥箱這麼一個藍紙盒,被盒上的圖案逗笑了,隨手撿起丟進行李箱裡。

·英國
05年5月14日,感冒快將發作,窩在毛氈裡發抖的我,從德國鄰房手上接過一盒如同奇蹟般出現眼前的猴桃牌白藥油,半響說不出話來。當堵塞半天的鼻子聞到仿似萬金油的味道時,我想起家,想起一切奇妙的偶然,心裡和暖而踏實。

140505

May 12, 2005

為什麼Brighton的海鷗沒表情?

brighton2

209: 噯,208,妳看見沒有,這裡的海鷗都呆呆的沒什麼表情,只會吱呀吱呀的叫?

208: (頭側向左想了一想)這是有原因的,怪不得牠們。

209: 怎麼了?

208: 很久很久以前,這裡的海鷗都長得很醜,一出生就扁鼻咧嘴爆牙肥頭塌耳,妳猜牠們後來怎樣?

209: 怎樣?

208: 集體跑去整容呀!醫生於是拼命拉牠們的臉皮,原來攏作一團的五官分扯開了,還挺漂亮的。唯一毛病就是臉皮繃得太緊,做不了表情,所以統統一個呆模樣。

209: 唔∼(頭側向右想了一想) 那麼,為什為每盆Fish & Chips都是一片大炸魚配一堆薯條呢?為什麼不是一堆炸魚配一條大薯條?

208: (咬一口薯條) 那是因為背後暗藏權力鬥爭呀!

209: 真的?快說呀!

208: 你知道嗎?其實全英國的Fish & Chip都是由兩大惡勢力操控:一幫管炸魚,另一幫管薯條。但炸魚幫財雄勢大,還唬薯條幫:我們一塊炸魚就夠壓扁你們!所以薯條幫越發比下去了,只能閃閃縮縮在一旁為炸魚伴碟啦。

209: 哦∼薯條真可憐。不過我還是捧炸魚的場多一點。

208: ⋯⋯209,到我問問題了。

209: 好哇。

208: 為什麼妳的問題這麼無聊?

209: 呀,208,這地方這麼無聊,你說不胡思亂想還可以做什麼?

208: 曬太陽呀,陽光這麼好。

209: 也好。(閤上眼,又張開) 喂,回程巴士什麼時候來?

208: 哎妳就不能靜靜睡一覺讓我輕鬆一下嗎?煩死了。

209: 是是是是是,巴士來了喊我喲。

110505

May 09, 2005

派對

都是搭訕太多惹的禍。

剛開始,不過是好奇,跟著一個舊相識去開開眼界。派對裡人聲鼎沸,他指給我看,誰是誰,誰說過什麼,誰又做過什麼,都是聽過名字而不認識的。他們的對談,於我不是語言,只是雜音,靜靜躲在一旁看風景,本也相安無事。

但他們看來這麼有趣,風釆斐然,說起話來各有各的口吻,各有各的道理,坐久了,我逐點逐點撿來片言隻字,雖不大明白,卻越發心痕癢癢。捺不住走前與其中一個搭訕,他馬上滔滔不住地說故事來,見我聽得著迷,便介紹我認識他很喜歡的她。我與她握手,她也不打招呼,逕自唸起詩來,抑揚有致,聽得我眼睛發亮。有人走前問:噢,你喜歡她嗎?那麼你一定會喜歡他、他和她,他們都屬一伙,難免互相影響。於是我又巴巴跟了去,結識了他、他和她,又因此知道了她、他和她,以及他、他和他。

雜音漸漸變成我聽得懂的話,聲量由弱變強,再變得震耳欲聾。一個帶來四個,四個帶來十個,結果成千上萬的人同時對我招手說話,都等著向我灌酒。我試圖掩起耳朵想逃,卻找不到出口,才驚覺,這是一個沒完沒了的派對--早來的客人死了,靈魂並不消散,且繞著樑柱喋喋不休;新來的聽著聽著,都有了新的意見,搶著發表爭辯推翻。我微弱地抗議,慢慢說好不好,消化不來呢。可哪有人理睬?黑色的字體,方塊的,字母的,如俄羅斯方塊遊戲的積木,傾盆自天花不絕而下,塌在我身上,把我壓扁,把我釘在地上。

於是,每當我走進圖書館,走進書店,走上amazon,都得閃閃縮縮,哈著腰,低著頭,垂下眼,就怕眼神被他們隨便一個逮住。請給我一生的時間吧,卡夫卡羅蘭巴特波赫士傅柯尼采吳爾芙班雅明莎岡張愛玲⋯⋯還有查布洛法斯賓達荷索蔡明亮阿倫雷洛帕索里尼⋯⋯只要一口氣還在,我是逃不了的。

080505

May 07, 2005

傻子、瘋子和書獃子對話

我:上星期看Guardian報導,實驗證明吃雪糕能刺激大腦的「快樂」區域,令人即時開懷。那麼,是不是說我可以縱容自己每天都吃一支?

Epicurus:沒錯我們終極所追求的是快樂,但快樂亦即是避免痛苦,其餘的物欲皆是多餘。只要免除飢餓的痛苦,你已經很快樂,吃不吃雪糕也沒關係。

Kant:你這樣說大錯特錯!以追求快樂為目標的人,只會失卻理性和自主,陷入拘囿於外間環境的邪惡深淵。你做的任何決定,必須絕對取決於理性的意志,與其後的結果快不快樂完全無關。

我:但康德先生,你看,天氣這麼好,如果我不跑出去買支甜筒散個步,卻繼續坐在這裡啃你這本煩死了而且語氣極討厭的悶書,太說不過去了吧?

Epicurus:慢著,沒錯你現在跑出去吃雪糕會馬上快樂,但之後上課像個傻瓜般坐在課室裡滿腦問號,不又痛苦了嗎?如果這痛苦比不吃雪糕的痛苦更甚,你應放棄即時的享樂,以避免日後的痛苦。

Kant:你這個古希臘笨蛋!不是說了嗎?絕不能把快樂作為判斷的準則。快樂與否是極個人主觀的事,沒有絕對標準,如果人人都只為著自己的快樂而做決定,世界豈非大亂?

我:但如果人人每天都吃一支雪糕,不見得會世界大亂,而且都會很快樂喲。

Kant:十八世紀沒有雪糕,但我一生都過很好。

Epicurus:才不是呢!你沒有朋友,沒有感情,沒有生活,什麼都沒有⋯⋯

我想起Kant的一生,打了個寒噤,決定閉嘴。於是書獃子笑吟吟由得兩個瘋子喋喋不休爭辯下去,自己則支著頭暗裡思量:唔,今天吃什麼口味好呢?

至於傻子呢?傻子在哪裡?噯,不是正在看嗎?

060504

May 05, 2005

放手

【右手】已兩年多了,亞寶每天去一次屋村的超級市場,風兩不改。她既不是那裡的職員,也不是每天要張羅飯菜的主婦。她甚至不大喜歡那間超市,這種寄生於老化屋村的舊式超市永遠瀰漫一股酸餿味,角落里總擱了半打壞雞蛋,或爛水果。但亞寶不能不去。

兩年前寶媽離家那天,寶爸給了她三十塊飯錢,然後份外理直氣壯出門找消遣去。亞寶沒有哭——她是從來不哭的——只是躺在梳化上呆呆看著天花板的風扇轉了一個下午,也提不起勁做功課。她下樓四處逛逛,信步走至街角那間超級市場,忽然起了個念頭。從此每天下課,亞寶都得到那裡偷點什麼。什麼也好,一支牙刷一管糖果一本拍紙簿,就是不能空著手回去那個空蕩蕩的家。得手後,她會回家把贓物幹掉:或把糖逐粒吃掉,或在拍紙簿裡打滿一簿的交叉;唯有這樣,才可以心平氣和地攤開練習本做功課。

她未嘗不知道這是不對的,但她不得不偷。她想,媽媽也未嘗不知道這樣一走了之是不對的呀,但她不得不走。所以亞寶每天都上超市,兩年來從未間斷。

只除了一次。上月掛8號風球那天,提早下課的亞寶一心趕在超市關門前回去。沿路水淹難行,好不容易回到屋村,遠遠瞥見超市閘門一臉鐵青,跟天色一樣灰黝。亞寶也一臉鐵青,冒雨繞著屋村一圈一圈的走,始終不肯回家——就這麼一次而已。翌日,亞寶還是如常的偷。而且好運氣,兩年來從沒失手。只是,寶媽也沒有回來。

* * * *

【左手】陳主管發現亞寶這個小偷已經兩年。本來,提防高買是他的職責,多年主管生涯中也抓過不少小偷,有失業漢,也有街童阿飛。無論他們怎樣聲淚俱下,苦苦哀求最後一次機會,陳主管從來秉公辦理送管究治。除了亞寶。

陳主管未嘗見有小偷可以偷得這般若無其事——不是被眼神出賣,就是出手前動作太慢,得手後步履太急——沒一個能如亞寶這般一臉平和,就像遊園的賞花客,隨手撿一把落英收進衣袋裡。陳主管甚至覺得她不是鎮定,而是真正的無所謂:無所謂的把手伸出去,又無所謂地把手收回來。她根本是豁了出去,就等人檢舉她。

然而他並沒有。她每天靜靜的偷,他每天靜靜的看。陳主管於是養成一個習慣,每天在結算前悄悄把差額放進收銀機。他未嘗不知道這樣包庇一個不相干的人不對,可是他不能不做。所以陳主管每天掩護亞寶,兩年來從未間斷。

只除了一次。上月掛8號風球那天,員工們都趕著下班。陳主管一顆心懸著,一直等一直等到行人路都快淹沒了,才拖幾塊紙皮塞在門縫,鎖閘。他冒雨跑上尾班車,心緒不寧地搓手,告訴自己,她明天一定來,一定來。他把左手淌著水的手套褪下,露出半隻斷掌。是五歲時候的事了,有天媽媽給他買了個氫氣球,便沒有再出現。氣球擱了兩天,臉頰都陷進去,小小的陳主管還是把它圈在手上。後來爸爸抱他上街,走上的士,氫氣球失魂落魄的沒有跟上,司機卻趕著開車,「呯」,陳主管四指齊掌而斷。恍恍惚惚的氣球就這樣隨風飄走,飄走。

翌日,亞寶果然如常的來,風兩不改。

040505

May 04, 2005

快/慢

如果我們相信時間是相對的
那麼,可不可以寫一首快詩?

當時間過得緩慢遲滯
我投擲一些不安份的字
例如:
光 大 火 跳 刀 啦 早 二 風 舌 冰 笑
激起時間的漣漪
一波一波擴散出去

又可不可以寫一首慢詩?

當時間過得如脫免般狡猾
我打造一些注滿鉛的字
例如:
痛 賣 離 完 命 醜 倒 盡 懼 毀 黑 爛 悲
嵌進時間裡把它拖慢
一步一步舉步維艱

又或者










靜默無言還時間一點自由
也還我無夢的一眠

030505

May 03, 2005

遊街(一) / Little Venice

自從踏入留學倫敦的下半年,日子開始由加變成減,由累積變成倒數,總有種過一天便少一天的感覺,所以加倍珍惜起來。每每讀書讀悶了,便翻出London A-Z街道圖,像占卜,閉上眼隨手打開一頁,做個記號,等課餘好去走一走。卻忘了好風景往往就在身邊。在Marylebone區住了大半年,只知道Hyde Park和Regent's Park,卻不知道還有個Little Venice就在毗鄰。不過地方和書一樣,走不完,看不完,有機緣的自會遇上。

歐洲的冬天日光短暫,早上跑步已見斜陽,詭異之極;但捱得過winter blue,便有好日子。五月剛至,已是穿背心踢涼鞋的天氣,八點鐘日還不落,宿舍飯堂又早開飯,吃飽飯到附近士多買個甜筒走走繞幾個圈子回來再沖壺茶做功課,天還亮著呢。像今天我就沿著Edgware Road大街走,也沒有目的地,因為目的就是走。

走著走著卻赫然遇上一條亮晶晶的小河,呀,這就是Regent's Canel吧--湖邊彩艷的小船一隻緊扣一隻,黝綠的湖水織錦繡滿點點白花,兩岸都是露天咖啡座和酒吧,正暗忖怎麼一點不像倫敦卻像威尼斯,一抬頭即見路牌大字標明:Welcome to Little Venice!來不及辨明方向,雙腳已不由自主地沿河走起來。河直走我直走,河拐彎我拐彎,就這樣走過藍色的橋,白色的酒吧,紅色的屋苑、黃色綠色紫色的男男女女⋯⋯像一切在生命中出現的人、物、事,我走過他們,他們也走過我。

結果無心插柳,我來了趟post-May Day遊行。不帶橫額,不喊口號,不搞抗爭,只掛一個微笑作旗號。照片嘛?抱歉,欠奉。風景卻已在腦裡存檔,聲畫氣味觸覺俱全。這是陳腔濫調了因為無比真確:真正兩袖清風的散步,只要一對張開的眼睛,和一顆跳動的心。

020505

(208按:OK,這顯然是沒帶相機的藉口,209就是老愛把事情美化 / 俗化⋯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