零六年夏末我曾獨遊西班牙,徒步由東至西走訪一條朝聖古道。走至末段近海的加利西亞自治區,秋意已濃,即使正午時分走於曠野,已不覺苦。盛夏的痕跡卻仍隨處可見。加利西亞漫山遍野盡是桉樹,此樹雖香,卻惹火,且一燒不可收拾。我走在山火之後,沿路山巒如癩子的頭皮,一塊綠,一塊焦。火燒桉樹,雖把樹身燒得光禿焦黑,樹心卻沒死。前方不遠處的焦土猶滲冒白煙,這邊一些樹根已長出綠苗來。嫩綠襯死黑,其實詭異刺目。但我看著欣喜:「果然是野草燒不盡!」並且對號入座,浮想聯翩。
不為宗教而走這朝聖路的人,各有其私下的出發點。那段時間正值我人生低潮,身心的狀態如陷泥沼。幾百公里路走來,一心欲把前事拋諸腦後,重新開始。桉樹的頑強生命力,被當時的我看成一則大自然的警世寓言,滿懷感動地鼓勵自己,趕快從灰燼中長出新綠來。
其後一段時間,我活在革命的狂熱中:一會兒把自身的問題過錯一一揪出來批鬥一番,一會兒又陷入一種沒頭沒腦的積極,滿腦子勵志的宣言,認定破舊立新是長進的唯一道路。然而這種扭轉乾坤的蠻力終究不能長久。後來我就知道,桉樹其實是極霸道的樹。它比其他植物更會搶水,故生長速度奇快,能迅速霸佔整個山頭;而且,其香來自裡頭一種極易燃的樹油,認真追究起來,災難的源頭,其實是桉樹自己引火自焚。大自然如果真的要講寓言,背後的道理或許沒有想像的優美。
人心要蓄聚,或重新蓄聚真正綿延長久的力量,並不靠濫情的比喻、動聽的道理或浪漫的想像。這些日子,我終於靜了下來,不再強行以自己的意志去力圖改變什麼。原來,走幾百公里的路,看多少心靈治療書,不及每天順從地,靜靜地,盡量什麼都不多做,坐下來觀照十分鐘。又或者說,要坐下來靜十分鐘,其實比走萬里路更難。
這些日子,說不上無憂無慮,也不特別稱心飛揚。但煩惱和矛盾,竟漸漸能與幸福和欣喜並存。這些日子,我確切地感到,做人呀,是真有點意思。
March 25, 2009
March 18, 2009
淺藍色的靈魂
我從來不大喜歡狗,於是自認為愛貓。只是從未曾有養貓的機緣,牠的種種好處與可愛不過是道聽途說,上頭再蒙一層偶遇時遠觀的想像──遠觀牠的機敏靈巧,想像牠敎人既愛且恨的個性;必是自我心重的,不像狗般脫不了奴性。
可是早前途經家附近的寵物店,看見那頭拉布拉多幼犬。敦厚臉,小耳朵,巧克力色毛皮,下巴抵著手掌伏在小玻璃櫥窗裡。可愛是固然的,只是,忘了是誰說的:「所謂才華,比餐桌鹽還要廉價。」所謂可愛,又何嘗不是?但小犬教我心頭一震之處,正如人一樣,在眼睛:一雙幾近透明的淺藍色眼珠,若有所思,淡淡隱現哀矜之情。見人也不吠,不搖尾阿諛,只側著頭,幽幽地看,想牠正想得入神的事。這或許依舊是我想多了,但我願意相信,我看見的是一縷靈魂的驚鴻一瞥。
固然沒餘力在這當下養動物,更遑論花一萬元買名種狗回家。我硬下心腸轉頭別去。昨天再去尋訪那淺藍色的小靈魂,芳踪已杳然。
可是早前途經家附近的寵物店,看見那頭拉布拉多幼犬。敦厚臉,小耳朵,巧克力色毛皮,下巴抵著手掌伏在小玻璃櫥窗裡。可愛是固然的,只是,忘了是誰說的:「所謂才華,比餐桌鹽還要廉價。」所謂可愛,又何嘗不是?但小犬教我心頭一震之處,正如人一樣,在眼睛:一雙幾近透明的淺藍色眼珠,若有所思,淡淡隱現哀矜之情。見人也不吠,不搖尾阿諛,只側著頭,幽幽地看,想牠正想得入神的事。這或許依舊是我想多了,但我願意相信,我看見的是一縷靈魂的驚鴻一瞥。
固然沒餘力在這當下養動物,更遑論花一萬元買名種狗回家。我硬下心腸轉頭別去。昨天再去尋訪那淺藍色的小靈魂,芳踪已杳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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