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ay 2 after Puenta la reina -我還是管這種草做檸檬草,儘管它們不是。細看枝桿圓滾滾的,如竹節蟲。要緊的是很好聞,讓人想起嶂上山嶺上,用來製白花油的小白花。
7. 我的腳,我的痛腳!Mis pies, mis pies doloridos!
我是天大的僥倖,攀山鞋選得好,全程沒吃過一顆水泡的苦。但每天停停走走十多個小時後,傍晚蹣跚來到旅舍門前,兩條腿也就如兩支乾巴巴的硬毛筆,在泥地上拉拖著難看的草書。領了號碼,風塵僕僕的摸到自己床舖前,卸下行李,掙扎洗過澡出去找飯吃。雖然大家都換上乾淨衣服和人字拖,但還是一眼能認出哪個是走Camino的--只要看見走路一拐一拐觸電似的,著一著地便抽一抽搐,便知是同道人了。
睡覺的時候更覺滋味。攀山鞋穿在腳上老想脫下來,到晚上一旦鬆綁,小腿由膝蓋到腳掌便吃著尖銳而持久的劇痛。人實在累不過來,閉目躺在床上,只能右腳輕抬起來揉一揉左腳,然後左腳又搓一搓右腳。可是一放下來不動,腿彷彿馬上脹大起來,脹大,脹大,眼看快要爆開來,卻又突然緊縮,緊縮,要把骨頭掐斷。
在疼痛中輾轉,有一夜,夢見自己被綁在火星上,有成千上萬笑不攏嘴的小外星人,一個緊挨一個,排著隊來踩我的腳。在這樣的晚上,我想不出Camino有什麼鬼意義。而且是我自己巴巴跑來受難的,連別人也怨不得。在第五天的晚上,我萌生了放棄的念頭。
8. 早上的太陽 El sol por la mañana
然而早上六點不夠,大家還是一個個摸黑爬起來。穿好衣服站起來,咦,腿好像又不怎麼痛了。吃飽早餐,忽然生出油然的氣力。雄心萬丈,好!今天要走得比昨天遠!
天還是黑的,但遠方的地平線已漏出魚肚白的一條縫。空氣既濕又甜,我們在露水裡行走,腳步卻急。眼前儘管黑沉,但大家太知道是什麼一回事,都想趁清涼趕一點路,趕那還未給太陽曬毒辣的路。
Camino是由東往西走的,早上走路便背著太陽。走著走著,慢慢頸背開始暖起來。暖和逐公分移上髮腳、後腦勺、腦門。還是有點風,一蓬蓬蘆葦還有心情搖擺。這裡有最潑辣的野花,蒼綠的枝桿撐著扎滿刺的花球,蒼蠅似的紫綠色,窮凶極惡。又有一種草,枝幹渾圓蔥綠,折一截來聞,是檸檬草的清,混藥油的辣。前後左台給麥田重圍,如倒黃油般潑出去,不見盡頭。有人說附近有蘆荀田,於是四處張看,卻見地下有黃豆大的螞蟻,成隊接力在泥土上劃虛線。你心散了,只想停下來深呼吸吹口哨拍拍照。渾忘昨天那教你全軍盡墨的力量,快要趕到。
忽然間,它已到頭頂。太陽比任何時候都更加代表時間,以誰與爭鋒的姿態,收復它昨夜失守的大地。天這時已經大白。風衣底下早冒出汗來。戴上帽子,你懊惱——還是沒起得夠早。今天又有得吃苦了。
(再續)
240806