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an Flavin的光管雕塑@Hayward Gallery, London。現場看不是這樣的,現場是很暖和舒服的,微笑了一個下午。也不要問我為何可以在藝術館拍照,我只能回答唯有不時偷偷摸摸做些小壞事,讓人更能安份守己。
·重回荒唐的日子
為展覽忙得人仰馬翻。上星期終於完了,我捧著拆下來的佈置板回家,忽見稀星下,小公園的草坪上豎滿臨風搖曳,一個月前連影兒也沒有的黃水仙。原來時間趁我閉門造車不見天日的期間,已把春天強拉活拖曳到倫敦來。才猛然省起,整個月來連靜下來看一頁書的空檔也沒有。不看書,就寫不出字,整個人空晃晃像被抽得透空零落的爛紗布,描畫不出什麼花樣。
說是強拉活拖,因為倫敦的春天還是冷得很。日光時分是大大延長了,然而在雲霧裡掩映的春日,像瓷碗上的風景畫,看上去暖和明媚,伸手一捧還是冰冷的。去年就被這草地上早發的花陣騙了,以為「花氣襲人知晝暖」,快可以把穿膩了的大衣入籠。誰知早著呢,還得熬到四月尾待帶雹的雨都下乾淨後,才見好日子。我樂得躲在家裡連過幾天荒唐日子,什麼都不做,只看書看電影聽音樂。不看新聞,連電郵都懶理。 Blog嘛,當然也不能寫。
心裡念著那些黃得要滴出油來的水仙,終於有夜忍不住偷偷拔了三支,一路跑回家心虛惴惴。才插進牛奶瓶裡,便覺不妥。這裡的水仙與中國水仙也是居中一碗鮮色的花盅,旁邊開著五瓣圍邊,卻是形似神不似,花身畸型的大,單是花盅也有茶杯大小,花瓣肥厚,像東方水仙的癡肥姊妹。弱不禁風的中國水仙得供在案臺上,但這喇叭大的黃水仙卻是在野地裡越粗生越好看。整夜看著花瓶後悔,難得幹一次壞事,到手後卻不如想像中歡喜,平白內疚一場。
.比喻
不上班的日子,蜷在毛披肩裡看張愛玲《赤地之戀》。我是這麼的迷戀比喻,而她打的比喻總是絕好的,以致每看她的書,手上總得準備一枝筆,邊看邊圈點寫眉批。讀到這麼一句,寫文革時被綁在臺上給批鬥的一個人,心裡震動,重重在上頭畫了三下: 「唐占魁帶著平靜而執著的臉色,極力把身體向前傴僂著,彷彿護著他心底裡藏著的一些什麼東西,彷彿暴露在外面的一切都不是他,只是一些皮毛。」記得01年9月11日的晚上看過電視機裡倒下來的兩座大廈後,躲在被窩裡面發抖就是這個姿勢。那複雜難堪的感覺給祖師奶奶這麼一寫,彷彿我就是那個唐占魁,跪在911的影象前,極力防衛心房裡的坍塌。最喜歡她在《沉香屑第一爐香》中寫穿青綢旗袍的女主角發現心上人正在看她,覺得自己像青色壺子裡倒了出來的,熱騰騰的牛奶,「管也管不住整個的自己全潑出來」。幾千年來,因愛情而引發的心跳都是一樣的,可是一天還有文學,再過三千年都有新鮮寫法。
還有卡爾維諾寫《帕洛馬先生》:帕洛馬先生觀看天象,凝望滿天繁星良久良久,閉上眼皮,眼皮上複印了星群,在最宏觀與最微觀的宇宙中穿梭;Ted Hughes把靈感寫成一隻跛足的思想之狐,蹣跚走過黑暗的森林裡,腳印如整齊的字體嵌進雪地,作家的記事本裡便印滿了字⋯⋯正因為我們不能像村上春樹所說,把心裡所想如威士忌般倒了來,給別人完全喝光(也是一個比喻),打比喻是沒辦法中最後一個辦法。
沒有這些人的這些字,我們過不了冬。
.分心
讀書時惦記約會,約會時惦記未看完的書。連接吻的時候,都可以忽然想起想買未買的鞋子,夏天的Hyde Park,以及明天早餐吃什麼才好。而不專心的吻是最最無力討厭的。人呀是這樣的無藥可救,終身陷於「坐此山,望那山,一事無成」的困局,永不休止追求未來的快樂。也許,我不該埋怨春天,因為春天的重點不在春天,而是那彷彿有什麼好事即將要來的氣氛。這個季節,是向前走的季節。
·你和我和我們知道的每一個人
看好看的電影時,我倒是很專心的,例如Miranda July的《You and Me and Everyone We Know》。才第一幕,看七月小姐對著麥克風錄音,一人分飾兩角,心裡突突地跳(把音樂放了在右手邊,聽聽!)——還有比這更能解釋208/209的歌嗎?自己牽著自己,是最好的前進姿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