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ovember 21, 2008

11

我喜歡生日,和一切標示時間流逝的物事。記得小時候有一打手帕,簡陋的卡通畫旁邊,每張印著一個月份的英文字,January、February...一直到December。讀幼稚園的我,份外喜歡生日月的November那張,總覺得上面的圖案比別的都要特別一點。小小心靈隱約覺得,在校服的口袋裡抓著11月的手帕,彷彿就抓住了時間的一袂衣角,又好像在手心裡,握著一個只有我和11月才知道,但都秘而不宣的秘密。

生日彷彿是一個小小的站台──多年前的今天,在茫茫虛無中,倏忽間生出一條路軌,一輛火車頭便從此單人匹馬地向前走著,不時與其他車軌交錯。有些人覺得路軌是預設的,有的覺得是邊走邊舖設出來的。不管怎樣,每年走過生日的站台,怎樣也會生出”噯,又一年了”,並且想在月台的長凳上坐一會兒,稍稍回顧過往風景的心情。這種心情,在經過10字頭的站台時,並不明顯;然後20、30、40...坐在長凳上回顧的時間不免越來越長。

我喜歡這樣一年一度靜靜地在站台上坐著的感覺,一邊隨心想想前前後後的事情,一邊聽著,其他火車頭偶然掠過時,送來的祝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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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ember 14, 2008

Found Treasures

當初學打金,出發點很原始──喜歡戴飾物,但找不到合意的,乾脆自己動手做。於是斷斷續續的上起興趣班來。像所有的學習過程一樣,剛開始,用粗銅線繞個圈,焊起來就算是一隻戒指了。夠高興的,才顧不上尺寸對不對、手工好不好。

慢慢地,想做的東西多起來,但技巧跟不上呀,只得停下來反覆鑽研練習,不知不覺地便把頭栽了進去。創作的欲望和工藝上的考驗是兩個輪流帶頭的火車頭,把水準逐步拉扯上來。漸漸,打金不再是為了做些什麼好看的戴在身上高興一下而已,而是把腦裡湧現的形狀實踐出來的美好過程。

就在我動起認真學習打金的念頭時,打金班的老師給我看了一本圖冊。現在回想,打開圖冊的那一刻,我的表情大概就像荷里活兒童歷險電影裡,打開了魔法書的小孩一樣金光燦然吧。下課後,我馬上跑去當時還在時代廣場地庫的Page One,買下他們最後一本存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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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ermann Junger是德國戰後的大師級studio jeweller。(說是studio jeweller,因為他是在自己的studio創作的,而不是實行分工制的打金工場。) 德國的打金傳統一向膜拜完美的工藝之神,科班出身的Hermann Junger,卻堅持打金求的不應只是”工”的炫耀而已。在一切的斧鑿之上,求的應該是美感的創造;打金師的手和心是渾然一體的,他的製作和創作也是同步的,不可分離的。所以他必須既是一個工匠,更是一個藝術家。

於是他在"Found Treasures"一書裡,展現了一個雙手鏗鏘有力的打金匠,如何抒發滿腔溫柔的詩意,及對一切美麗的事物的感動。他在序中述說自己小時候,曾在小溪裡掏到一枚晶瑩閃亮的珠子,在波光裡閃閃生輝,令他驚為天人,還以為自己撿到魔法故事裡的寶物;及後長大了,才知道那不過是一枚工廠粗製濫造的玻璃珠,它的魔力也在瞬間蕩然無存;再後來,經過藝術的洗鍊,他又重新發現世界萬事萬物的本質之美;那粒玻璃珠子,在一雙通透無礙的眼睛當中,復又透現自身的美麗。

於是順手拾起一圈生鏽電線,靜靜地看,便越看越不可思議。隨手在地上撿到破爛的線路板,那些紅的黃的綠的電子零件,在他手中就變成用彩石拼砌的一幅幅色塊畫。書裡的字很少,撿來的破爛和他的作品被放大並列在書中,隨你慢慢去看,也不告訴你戲法是怎變的,就像它們也是你撿到的寶物,由得你隨心為它們編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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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Hermann Junger知道得太遲,在那不久之後他便過世了,當時在歐洲也無緣見他一面。這本德國印刷的書一直跟在身邊,每次打開來看,裡頭金黃色的光輝,依舊毫不褪色地閃耀在我的臉上。看著看著就明白了,裡頭的光輝非在”treasures”,而是在”found”吧──「找到了!」找到了一條美麗的線條、找到了一種敲打的節奏,甚至是找到了自我的路向.....無論沿途找到的是什麼,願我一生也能像他一樣樂此不疲。


以上圖片全部摘自Found Treasures: Hermann Junger and the Art of Jewelry
Florian Hugnagl編輯, Eva junger攝影
Thames & Hudson Ltd出版
ISBN: 0500511187

後話:一直不知道Hermann Junger生成怎個模樣?說到底是桃李滿門的大師嘛,猜想是個白髮蒼蒼,因為打金打了一輩子怎也有點兒寒背的老頭。最近終於給我找到一幀偶像在八十年代末的照片,嘩,有型得不得了──還是中年的他一頭蓬亂花白頭髮,穿鬆垮白襯恤,嘴邊銜著煙尾,正垂眼想著些什麼──看起來更像一個藝術片導演。才子型的打金師,沒話說,徹底暈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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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tober 30, 2008

失物的國度

既然要辦喜事,我媽把心一橫,乾脆把老家從頭到腳翻新重修。住了廿多年的屋子,忽然間一切推倒重來,全屋家當,大至一台梳化,小至一根針也得打包搬走。年頭我就有心理準備,這將是大興土木的一年,但當事到臨頭,還是吃不消。

好了好了,終於屋子裝修好了,家當搬回來了,妹妹嫁走了,也等裝修的那股化學味散得七七八八了,好不容易我再次搬回自己的房間裡。傢俬只是宜家貨色,但到底是自己挑的,看著還覺舒服;長大後看不順眼的牆紙圖案撕下了,粉牆刷上最清簡的米白色;而且不用再與妹妹同房,房間一人獨佔,佈置全按自已心意,就差沒有學白流蘇在牆上打幾個手印以示主權,噯,夫復何求?

但糟了,我老睡不著。就像洗過牙後,口腔裡還是那排牙齒,但舌頭和臉頰裡頭的肉總覺得陌生,老是反覆在牙齒上來回拖磨,好確認一下。其實床還是從前和妹妹一起睡的雙人床,枕頭和被單都是老舊的,但床由近門的這一角挪過去近窗的那一角,書枱書櫃衣櫥的方位也不同了,即使還在同一間房間裡,閤上眼要睡未睡之時,那隱隱感受到的氣氛的異樣,仍足夠教人輾轉反側。

感官於是格外敏感起來:閤上眼,鼻尖嗅到的都是陌生的氣味;窗外的風吹過頭髮皮膚的方向也不同了;夜行人聲、秒針的滴答、上層忽然響起的腳步聲...統統換了位置,才剛睡著,耳朵忽又不自覺直豎起來;難得打了個盹,驀然驚醒,眼前物換星移,彷如隔世,竟錐心地懷念起從前那滿牆書本搖搖欲墜的舊房間來。

那間消失了的舊房間是如此歷歷在目,在午夜夢迴的時候,我總覺得它依舊存在,只是淡化成一個房間的影子,從真身那裡褪了出去,漂流到一個失物的國度。在那淡淡的角度裡,收留了一切我擁有過又失去了的舊物,像小時候抱著睡的布象、沾滿口水的毛毯、磨出破洞的羊毛手套.….隨歲月陸續有來,似有若無的一個重疊一個,像雪夜裡緩慢而安靜的飛絮,悄悄沉積,堆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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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ctober 18, 2008

十月

mong mong at A19
矇矇

034
牠的頭當時不停的旋動,旋動,看著教人瘋狂。

八月

002
銅鑼灣風景


016
一根根像仕女頭上的玉釵

October 17, 2008

嫁妹

妹妹出閣,一家人辦喜事搞得人仰馬翻。前前後後的大事瑣事不在話下;還有一大堆親戚自遠方飛來,兩個人的事不僅擴張成兩家的事,更膨脹至兩地的事。

鍾馗嫁妹,率領眾小鬼齊齊出動,以報答恩人;我為嫁妹忙翻了天,也不過為報廿多年的姐妹情,責無旁貸。但自問沒有王熙鳳的興致和本事,一聽見「婚禮」兩個字頭都大起來,早早打定主意,專撿些歡喜的有趣的事來負責,其餘的賴皮撒手不管。

於是我為一對新人做起婚戒來。之前在倫敦的珠寶店打工,賣過不少婚戒,已覺諸多制肘;到自己親手設計時,更覺艱難。西方文化把婚戒的圓環喻為永恒的象徵;然而圓環也是一個箍,婚戒難免也是約束的象徵:既約束一對男女的心,也約束了打金匠的腦袋。

因為婚戒的功能,必然衍生一連串的條件:第一,舒服為先,要一輩子戴著也不手指痛;第二,不拘束行動,戴著能動能靜,往後的日子依然不必拘泥;第三是耐看,必得一輩子戴著看著也不厭。

然後我啞然失笑,說到底最骨節眼的難題在於「一輩子」這一環上;要一輩子戴著一隻戒指,和一輩子守著一個人一樣的難吧;婚戒要符合的條件,不也是維繫長期關係的基本條件麼?

於是在無數的花樣中徘徊兜轉後,我還是回到最最簡單的一個圓環上。然而又不能是隨隨便便的一個環,而是舒適耐看、比例合度、不輕浮不張揚之餘,還有很懾人很令人心悸的一點什麼;是最低調但也最核心的,把一個圓環的張力呈現出來的一點什麼。

大概因為我始終未找到那一點什麼到底是什麼來,也因為打金功夫仍未到家,最後做出來的婚戒強差人意。幸好妹妹妹夫欣然收貨,也就暫且算數。然而這條考題既惱人,又吸引。婚戒之美,或許就在約束之美吧。限制的所在,也正是美感綻露的地方。自古到今幾乎每個打金匠也做過婚戒吧。大家在這丁點方寸的空間上,能築構出多少不同的風景呢?我想,在往後的路上,我總有機會倒回來再試答這條題目的。

扯遠了,說到底,我這個打金匠的最終身份還是新娘的大姊。戒指做得不好,但我祝願他倆在往後的日子裡,在必然的困難和限制之中,走到圓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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