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yde Park之大,讓我常有一個足以被關進精神病院的幻覺:這公園其實是我的,不過是我生性慷慨又喜熱鬧,所以才任閘門開放,隨眾人自由出入而已。誰敢說不是呢?走進去我想看花就看花,睡懶覺就睡懶覺,就算我忽然大叫,扮速龍奔走,或是唱起京戲來,也沒人管得著。
像今早我又跑去巡視我的領土。唔,有一點叫春天的東西現身了,公園正悄悄地蛻走冬天的皮,像乾硬了的水彩顏料又再被蘸上水,色彩都鮮活流動起來。就只有草坡上一顆大樹,還由頂至踵地枯著一樹的葉,既不肯落下,也不肯冒新芽,頑固地守著冬天不放。
我被這顆樹鎮住了。什麼在吵?竟吵得這麼放肆!是風吹過大樹,上千片枯葉同時沙沙作響。我一步一步趨近,如旋動擴音機的聲量掣,葉聲由弱轉強,越鬧越厲害,竟像有無數的人一起說話。把樹比作人原是一點也不新鮮,由西方童話裡夜間成妖的魔樹,到中國的人參,樹看起來一直都有人的影子。但這一刻,我卻覺得自己像一顆樹,應該說是那顆樹才對,再也聽不到別的,只聽見自己發出來的聲音--體內的血被撲通撲通的泵動,蜿蜒流過大大小小的血管;指甲頭髮皮膚努力生長,舊的去掉了,底下新的拼命掙扎著要冒出來;感管神經不息地接收無數從外收集來的訊號,再敏捷無誤地朝目標發射出去,一捧交一捧地傳給大腦⋯⋯在喧鬧的,原來是我!當我身體的輪廓,滾過大地的輪廓,兩方互相共嗚,互相感應對方的震動,以同樣的節奏生長,衰退,生長,衰退。
樹慢慢靜下來,我也慢慢靜下來。我就以這個節奏走著,這個世界嘛,其實也是我的。
1603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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